卫河


我曾经生活工作过那座城市,有一条母亲河,汉时称白沟,隋朝称永济渠,宋朝叫御河,明朝又称卫漕,因河发源于春秋时期的卫国地域,故而名之为“卫河”。

我是大约三岁时来到这座城市,因为年龄小,起初对卫河没有什么概念和感觉。是1963年的一场大洪水,让我真正认识了卫河。那年夏季,连降暴雨,整座城市都泡在水里,大街小巷尤如河道,你能清楚地看到鱼在街道上游弋。卫河里的水与堤岸平齐,河岸低凹处堆着沙袋以阻挡河水漫溢,河道内浑浊的河水急速地向下游流去,可以说是气势磅礴,浩浩汤汤,这是我见过的最壮观的卫河。

因为洪涝,我们家原来租住在市郊的房子漏雨成了危房,我们搬家到了卫河边上的石榴园大街。说是大街其实道路很窄,东西走向,曾经是老县城通往老火车站的重要道路。街道的两旁有着很多的小胡同,如高家胡同、宗家胡同、洪家胡同、赵家胡同……我们住的地方从赵家胡同穿过去很快就到了卫河边,我们习惯称那里为“后河沿”,如果谁家孩子到饭时没回家,大人就会说“去后河沿看看”。

自从住到了这里,我和卫河就结下了不解之缘,我在这里学会了游泳,因此卫河也就成了我闲暇时最好的去处。从春夏之交刚刚换了单衣,一直到深秋时节柳叶飘零,我和我的伙伴们,只要一有空闲,就会相约泡在卫河里。在水中追逐嬉戏,分班打水仗,炫耀泳技。比比憋气,头埋在水里看谁最后露头;潜泳,看谁最先到达对岸;躺在水面上,看看谁漂得最久。说起来最耗费体力的是我们“长游”,有时兴致上来,我们会顺着堤岸走到上游的“红桥”,从那里下水,顺河漂游,一直游回我们的“后河沿”,大约三公里的样子,尽管大家的泳姿五花八门并不专业,但这种活动却锻炼了我们的毅力和耐力。我们常常呆在水中的时间会很久。有时在河里玩得累了,我们就会爬上岸,坐在或躺在河堤的斜坡上,低头望着河水或仰头望着天空发呆,那时天很蓝,水也清,但我们并不感觉,本来嘛,天不就应该是蓝的水是清的吗?当我们歇得累了,就再次跳入水中,重复着前面玩过的游戏,周而复始,不厌其烦。

有一天,当我们从河里爬上岸,一阵小风掠过,浑身一哆嗦,上下牙齿开始不自主地碰撞,身上立刻起满了鸡皮疙瘩,有人会说,“冷了,不能再下河了。”大家纷纷附和,从此我们就结束了长达半年左右的游泳活动。最初,有人耐不住河水的诱惑,哪天艳阳高照,还会尝试下水,但还是抵不住天气转凉,只好放弃。

经过一段的寂寞,寒冬悄然而至,卫河堤岸上的杨柳只剩下枝干在朔风中摇摆,气温骤降,风裹挟雪花飘然而下,很快堤岸上就积满了皑皑白雪,当气温降到零下,河面就会结冰,起初河岸边浅水的地方会有薄薄的冰,透明,能看到水下的泥土。温度继续下降,河冰就会从岸边向河中央蔓延,直到覆盖了整个河面,如果寒冷持续,河面上的冰就会变得不再透明,我们会找一个砖块,使劲砸向冰面,砖块突然弹起,跌落在远处,砸过的冰面上只有一个白色的小坑,顷刻间,大家会意识到,河水冻死了,欢呼着冲向冰面,这里成了我们冬天最好的游乐场。滑冰,是我们经常做的游戏,比谁滑得远,比谁滑得快,当然不是穿着滑冰鞋,那时有谁家舍得买冰鞋,大家穿的都是平常穿的布鞋,而且大多是父母手工做的鞋,谁要是穿双球鞋,那会让人羡慕死的。普通鞋滑冰,不用说你也能想得到是个什么情景,如果鞋底是塑料底的,自然光滑,就比布底的滑得快些、滑得远些。当有人用力过猛,鞋底又不太光滑,一下子失去平衡,跌坐在冰面上,甚至仰面朝天,伙伴中立刻会爆发出开心的笑声。

上世纪六十年代,冬天比现在冷,气温经常能降到零下六、七度,有时零下十几度,卫河冰封是常有的事儿。我们有事没事会跑到河沿上去看看,没有玩伴,就自己从冰面上走到河对岸,然后再走回来,不过瘾就再走到对岸,再走回来,就像夏天从此岸游到彼岸,又从彼岸游回此岸,乐此不疲。

数九歌说,“一九二九伸不出手,三九四九凌上走,五九六九沿河看柳,七九河开,八九雁来 ,九九加一九,耕牛遍地走。”先人的总结确实不错,到了一定季节,必定会有相应的征候。到了五九六九,河堤上的杨柳开始泛青,到了立春前后,一些向阳的枝条上会有露出的绿芽。这时节,卫河上的冰会融化,先是冰面开裂,而后冰块漂浮在水面上顺流而下,春暖乍寒,有些背阴的堤岸边还会残留一点白色的冰碴。望着对面堤岸的斜坡上似乎有小草钻出了地皮,有点“草色远看近却无”的感觉。春天来了,夏天就快了。这个地方春秋季节都很短,我印象最深的是每年二月十五高村会,一早穿着毛衣毛裤去的,到了中午就把毛衣脱了顶在头上,热得浑身冒汗。当五一节过后,人们大多就只穿单衣了,哪一天晴空万里,艳阳高照,就会有人呼朋引伴跳进卫河里,开始新一年的戏水活动,重复着以往的故事。

1968年上山下乡,同龄人一股脑地被撵到农村去了,卫河里游泳的事儿就越来越少,1971年回城参加工作后,我就再也没有下过卫河。有一年单位搞“义务劳动”,要跳到卫河里放一个水泵,这时,我才发现河水是浑浊的,黄里透着黑,还有淡淡的臭味。河水终于污染了,再也不能像过去那样游泳了。

终于有一天,忘了是哪一年,卫河开始治理。先是清淤,然后在下游河道中垒了一道坝,把水截住,抬高了水面。将骆驼湾卫河转弯处拓宽垒坝聚水形成一个湖泊——牧野湖。沿卫河的堤岸进行了整修,很多地方建了栏杆,还在岸坡下面修了步行道,还设有景观灯。听说治理卫河花了不少钱,但有一个根本问题始终难以解决,那就是水源问题。“问水哪得清如许,为有源头活水来。”恰恰是卫河缺的就是活水来。

水,才是河的灵魂,没了水,就失去了灵气,一溜死水,波澜不惊,其他修得再好,也无济于事。当我再次走在河堤上,我已经找不到儿时那熟悉的堤岸,更无儿时清透的河水。往事如烟,记忆已无法重现。有时,我会闭上眼,努力去拼凑记忆中的碎片,再一件件地连缀起来,让思绪信马由缰,像当年的卫河那样汹涌澎湃,迸发出大自然的气息,饱含儿时无尽的情趣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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